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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浩月

朋友出版了一本北漂题材的小说,寄了过来,拿在手上读,读着读着,有些失神。失神是因为,我不觉得自己是北漂了,也不觉得自己属于哪里,要去哪儿也未知未定。

北漂题材其实挺难写的,这么多年了,也没出现一部影响很大的文艺作品。二十年前有部电视剧《打工妹》火遍全国,但那是讲南漂的故事。北京那么多电影导演扎堆,但拍片的时候,多还是把镜头对准他们逃离了的故乡,极少有拍他们正在生活着的北京。

北京的文化氛围,有包容的一面,但这不意味着,外省文化能给它带来丝毫撼动,北京文化的强大与韧性,使得无论那些在北京展示出多优秀创作才华的人,也没法产生去碰撞的念头。

向来如此。沈从文作为最早的北漂,他1923年的深秋走出北京火车站的时候说了句“北京,我是来征服你的!”,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,这位“征服者”碰壁碰得鼻青脸肿,后来也是在郁达夫、徐志摩等人的帮助下才走出窘境。

1978年考进北大的刘震云,在北京住了42年,结识了王朔、冯小刚等京味文化代表人物并有着亲密的合作,但想到他就会浮现他那张标志的河南面孔、河南口音,想起《一九四二》、《一句顶一万句》、《我不是潘金莲》等河南故事。

以前的北京,是老舍、王朔、史铁生、王小波的北京,但这一二十年来,北京仿佛也不是他们的北京了,胡同的拆除,老北京人的迁出,还有文学的凋敝,使得北京的文化变得不再那么具体了……这样的背景下,北漂的存在感自然会更弱一些。

早些年北漂的名号之所以能喊响,在于先期到京的一批外地人,给北漂这两个字注入了一些文化想象和浪漫主义。“咖啡馆与广场有三个街区,就像霓虹灯和月亮的距离”,汪峰在他那首北漂之歌《北京北京》里,就有着充分的体现。在这个很是文艺的想象中,住地下室、吃泡面、被查暂住证等,也仿佛有了别样的意义,当一名北漂成为文化名人或者娱乐明星的时候,总是津津乐道地说起这些往事,并无愁苦意味。

画家村从圆明园附近搬到了宋庄,798从旧工厂变成房租昂贵的时尚场所,画家们有了领袖,也有了不少一夜暴富的人。在文学和音乐领域,大概也重复着这样的故事。但他们依然像个圈子,像个悬挂在北京城半空的漂亮巨型气球,脱离了北漂,不属于北京,勉强可以与国际接壤,但说到最后,总避免不了给人一种悬着的印象。

北漂是一个文化概念,它是造出来的,是为了给出一个群体印象,寻求一种情感共鸣,它有着难以摆脱的悲情色彩,但人们往往又习惯把它当成励志因素。

北漂者当中哪怕成就再高,都不能给人留下掌握权力的印象。因此北漂更像是一个平等的身份,可以让所有这个身份的人拥有平等对视的可能。但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大,还有其他因素的冲击,北漂的集体意识也开始变得七零八落,网络的社区化又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,已经少有人主动谈及北漂话题,除非出现意外事件——比如有人跳进地铁自杀,才会激发人们埋于心底的一丝惆怅。

现在的北漂更接近于一个生存概念。在北京从事什么职业、停留多久、会不会融入一个小群体等等,都变得无足轻重,坚硬的柏油路面变得更为坚硬,扎根成为一件更为奢侈的想法。只有年龄大了的人还在谈论漂,一直在漂状态的漂二代,或只有“换个地方继续生存”的想法。

天通苑、通州、燕郊,唐家岭、史各庄、皮村,这些个地名,曾因北漂而知名,但如今都逐渐变得安静、秩序井然,如果一条条跳动过于激烈的血管,逐渐恢复了舒缓。唯一不变的是北京的火车站与汽车站,这些进京或出京的窗口,还能感受到初来者的兴奋与慌张,以及离开者的失落和沮丧。(首发于《南方周末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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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浩月

韩浩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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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为散文作家,文化评论人,影评人。出版有《写给大话时代的告别书》《一个人的森林》《爱如病毒,喜欢潜伏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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