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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不远,距离我居住的外省大约700公里距离,开车走高速,8个多小时可到达。
 

我常年居住在北方,家乡在地理位置上属于北方,但在气候上也有南方的特点。这些年据说因为全球气候变暖,让我老家更像南方了。我小时候的记忆里,县城里是看不到绿色植物的,而现在冬天的小城里,道路两边绿叶葱葱的灌木不少。

 

每次返乡,我导航设置的目的地,都是家乡的汽车站。县城的老汽车站早已迁移了,但还是可以搜索到“老汽车站”的地址。之所以选择这个地址,是因为这个地方我曾经非常熟悉,另一个原因是,汽车站对于游子来说,总是有别样的意义。它曾是出发的地方,也当是归来的终点。
 

老汽车站已经没有了,但北街的商铺却几乎没变,二十年前就有的“羊老大羊肉汤”等门脸,还一眼能看出当年的模样。店里还像以前一样,到处都油腻腻的。点上两碗羊肉汤,炒上一盘豆芽菜,再要上几张面饼,吃到嘴里,还是以前的味道,没有任何改变。果然,有一个说法是有道理的——故乡就生长在一个人的味蕾之上。
 

去看望叔叔们。这几年,因为县城拆旧建新,三个叔叔原来居住的地方都已被拆迁,但新楼暂时还没建起来,他们分别租住在不同的地方。就算他们的家没有改变住址,过去返乡过年的时候,我也总是找不到他们的家门,需要一个兄弟坐在我车上给我带路,才会节省时间,尽快找到。离家太久,对这个县城的主要街道我还有印象,但一些巷子、小区名字,还有门牌号码等等,已经陆陆续续地在记忆中淡去了。
 

二叔租住在“农业银行家属院”的某栋楼里,我用导航搜索这个家属院名字,结果地图上没有收录。我打电话给二弟,二弟说,过了“西联中”之后,往东再过了“刘巷”的红绿灯,往前两百米看见“郯中商场”右转,进了巷子往里再走两百米就到了。这一连串的地名在我脑海里回荡,很显然我根本没法记住。我给二叔打电话,最后约定他走到马路边等我,我边开车边搜索他的身影。十多分钟后,叔侄二人见了面,在马路边聊了一会,二叔把我送他的茶与酒抱上电动车回家了。

 

从二叔口中得知,五叔正在不远处的“郯中商场”摆摊做生意,马上给五叔打了电话。他告诉我,商场南门封住了,要从南门东边的小巷进来,走到最北头的时候,转弯再进商场里,他在商场北端的东侧。这一系列与地址和方向有关的描述,立刻让一向有点路盲的我晕头转向,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。在走了大约几百米,打了三次电话后,终于和五叔接上了头。
 

和六叔的见面也是如此,颇费周折。好在六叔会微信发送定位,把他租住的小区地址发给了我,但因为疫情管控,小区不让外地牌照的车进入,六叔和我约好在门口见。在去找他的路上,他又发来一个饭馆的地址,说快中午了,一起吃个饭。我说饭不吃了,您在原地不要动,不然我又找不到了。在路边停车,远远看见小区门口坐了一个人,打电话,果然是六叔。

 

和三个叔叔的见面,都是在路边进行的,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情。以前走亲戚,无论怎样都是要在家里坐一会的,茶喝不喝不重要,但要进门、认门,不然的话时间久了,真有可能找不到门在哪里了。在我故乡的文化当中,不知道亲戚的门往哪个方向开,是很不礼貌的。

 

老县城在二十年前,只有一条纵着的主街道,几条横着的辅街道,各家单位分布明确,闭着眼睛也能大概知道走到哪儿了。这些年旧城改造、新城东移,让县城的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有一天,我专门开车绕道经过少年时最爱去的电影院,结果发现一大片遮天蔽日的广告牌和条幅,把老电影院遮盖得严严实实,门脸已经完全看不到了。要知道,电影院这个地方,过去曾经是最繁华的县城中心。

 

在亲戚基本走得差不多的时候,会带女儿到电影院这一带走走,告诉她,爸爸曾在这儿看电影、打台球、玩电子游戏,在这里度过了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。她无论对这儿的历史,还是对当下既嘈杂又有生活气息的环境,都颇为感兴趣。当然最感兴趣的,还是这儿附近的一条小吃街。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,小吃街灯火通明,多种家乡美食各点一份,让那个家乡的胃得到足够的满足。

 

在女儿的心中,已经有了一颗故乡的种子。她出生在外省,但有着一个属于故乡的胃。不得不佩服基因的神奇,除了不会说地方方言之外,她喜欢这里的一切美食和自然环境。在融入这里的时候,也显得十分融洽。再过十年,当她大学毕业、长大成人之后,也许不再需要我的带领,她自己就能够循着自己走了无数遍的回乡之路,找到这片与她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故乡了。
 

与朋友聚会的时候,朋友把几天前准备好的两包种子送给了我,这是一份非常特别的礼物。在把牛皮纸信封裁成两半之后,他分别在信封上写下了这样的留言,一封是“黑色的为晚饭花,俗名粉豆花、紫茉莉,多为黄色,间有粉红。另一种是南瓜籽”,一封是“葫芦(食用),尖嘴的是。圆粒黑籽的,是秋葵,忒能结”。朋友留在信封上的这两行字,我反复看了好几遍,觉得他写在信封上的,是诗。

 

我给阳台上两个不用的大花盆松了土,把信封里的种子悉数埋了进去,并浇了一次透水,希望来年再返乡的时候,阳台上花盆里要么枝叶葳蕤,要么姹紫嫣红。从此,心里又多了份牵挂,牵挂故乡家里阳台上的植物们是否生长得好。
 

每个离乡的人,其实都是一粒被寄出的种子,故乡是发信地,远方是收信人。那粒种子或许在远方落地发芽生根,或许一直等待着机会重新回到熟悉的土壤中再苏醒过来,长成一棵故乡的植物。
 

无论怎样,故乡都是出发地,是难以忘记的地址,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门牌号码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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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浩月

韩浩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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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为散文作家,文化评论人,影评人。出版有《写给大话时代的告别书》《一个人的森林》《爱如病毒,喜欢潜伏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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