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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要从所有天空夺回你”,是俄罗斯诗人茨维塔耶娃的诗句,这个句子莫名打动了我,它让我想起少年时仰望天空的时光。
 
不少人的年轻时代,总是充满着不安与紧张,现在回忆起来,少年时经常望着天空发呆,有效地让自己与天空建立了某种联系,仿佛心胸中的一些块垒,被天空接纳、融化了。
 
那是故乡的天空,也是过去的天空,晴朗的时候蓝得彻底,太阳落山的时候火红得发亮,夜晚星光点点。
 
谁说天空一无所有?当你花费更多一些时间与它凝视,不断变形的云朵就成了绵延不绝的长篇故事,它在对你讲述,你只需静心倾听。当然,你也可以对着天空说话,不,对着天空喊话,天空不给你回应,却会让你觉得安慰。
 
在意识到自己与天空断绝了联系之后,我站在车水马龙、鸣笛声不断的马路边停住脚步,抬起头向头顶望去。那是一片中年人的天空,晴朗不定,浑浊中仿佛还有些粘腻。本打算至少要盯看十五分钟,但不到两分钟就败下阵来。
 
原来,可以仰望天空,也是一种能力。
 
我想重新建立与天空的联系。仔细想来,无论走到哪里,国内的某省,或者国外的某地,到达之后,都会不自觉地先看看那里的天空。这个动作让我想起父辈,他们要出门劳作之前,也总是先走到屋外,看一眼天空(或许还会辨一下风向),口中喃喃自语一句。我本能地想看一下天空,是从父辈那里遗传下来的吗。
 
在以前,有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,我常做关于飞翔的梦。有时候是双脚离地,人直冲冲地就升上了高空,有时候像飞机那样,可以通过倾斜手臂来改变方向。
 
在梦中,我飞翔得不知疲惫,但也得劝自己尽早找到落脚的地方,以免突然在某一刻失去“动力”摔下来。在对“摔落”的忧虑中,我会降落在老家屋子的房后,会降落在小学校园后面的麦草垛上,有时也会降落在大城市上百米高的楼顶——这立刻会把自己吓醒。
 
人与天空之间的联系,是非常神秘的。对于搞不懂的事情,人们会说这是“天喻”、“天意”。遇到想不开的事情,会推诿到老天身上,请求老天爷睁睁眼,给自己一个说法。用上帝视角俯瞰大地上的事情,会发现值得关注的只有山川河流,人类的幸福与苦恼,欢喜与沮丧,都是同样的卑微。
 
从古至今,人们都幻想着去天上看看,飞机作为运输工具使用率已经很高了,很多人都满足了从天上往底下看的愿望。
 
我订机票的时候喜欢定直对飞机翅膀那个靠窗的位置,这样的话,当飞机起飞的时候我就会假想飞机翅膀变成了我的——飞机开始轰油门,加速,抬升,冲刺,飞机翅膀的力量,就成了我的力量,那个片刻的推背感、失重感、晕眩感,都变得十分真切。
 
尽管已经很多次坐过飞机,但每次起飞后、飞行中、落地时,都忍不住看舷窗外的天空,近乎沉醉地看,带着寻找的眼光看。我在寻找什么?
 
他们说,失去的亲人,会住在天上。我短暂地相信过。但真的拥有过俯瞰大地的体验后,便不再相信这个说法。人是永远被大地拴系着的,在大地上生,在大地上死,虽然一辈子都是直立行走,但早晚有一天都会以拥抱的姿态回归大地。
 
天空和大地都能给人宁静,但不同的是,大地可以生根。作家张翎的小说里写过,一个出国离乡多年的人,在回到故乡之后,总感觉身体里有一棵树在向上长高、向下下坠,“快要把身体撑破了”——那是熟悉的土地,在诱使游子身体里的那棵“树”,深入到土壤深处。
 
根拔走的时候疼,要再扎下来的时候也疼。你怎么把根拔走的,就有可能怎么原样扎回来——发生在大地上的这些事情,天空会不解吧。
 
天空怎么能理解这些?天空空空荡荡,自由自在。人的眼里若只看到白云和鸟儿,天空就确实所存无几。可是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,那些消失的青春记忆,还有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面孔,都在天空之上,想要去寻找,就只能抬头望天了。
 
天空存在的意义,不在于争夺,而在于释放。当人心感到拥挤的时候,天空给予你足够的境域,让你天马行空地假想着奔跑与飞翔。
 
想要重建与天空的关系,无论什么时候可以开始,无关年龄,也无关心情,只要你还爱天空,所有的天空,就会永远都属于你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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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浩月

韩浩月

613篇文章 1年前更新

作者为散文作家,文化评论人,影评人。出版有《写给大话时代的告别书》《一个人的森林》《爱如病毒,喜欢潜伏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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