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

阅读:0
听报道

孤独与绝望,才是哪吒最重要的气质

对神话进行解构式“新编”,这年头已不稀奇,但编得好的,必定是能引发人们内心共振的。暑期档“黑马”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的高口碑,就再度印证了这点。截至目前,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在豆瓣上了取得了难得的8.8分,在票房上也后起直追,7月26日的排片率排名第一,成为《大圣归来》之后国产动画的又一部佳作。
 
这原本并不是一部被看好的电影,《XX之XXXXX》这样的片名模式,向来被认为是烂片的标志之一,而且之前有《哪吒闹海》等经典在前,给后续翻拍制造了不可逾越的高度。更何况,将哪吒定位于“魔童”,挑战了哪吒在人们心目中早已根深蒂固的形象。可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的成功,就成功在将哪吒形象设定在“魔童”上。当哪吒成了魔童,他的反叛才有了更多“现代性”。
 
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哪吒,每个人印象里的哪吒大致都相同:在外形上,哪吒永远是那个穿着红肚兜、戴着银手镯、手执火尖枪等八种武器,脚踩着风火轮的萌娃。这样的萌娃虽然武功了得,但过于萌的外表,让人很难相信他的战斗实力——尽管《封神演义》记载,哪吒杀了16个敌人。哪吒的气质,似乎也决定了他没法成为“魔”性的人。众所周知,后来的哪吒,是他的师傅太乙真人用荷藕做骨、荷叶做肉“打造”出来的,他已经不再是当年被他父亲李靖一剑劈开的肉球。
 
身体承载从“肉”到“藕荷”的变化,决定了哪吒从奇人到仙人的变化。作为年轻的不老童子,哪吒身上的复杂性已随着肉身消失,他注定成为民间传说中的一位吉祥神。所以,《魔童降世》开篇将哪吒定性为魔,是不小的冒险,但恰恰是这种冒险,成就了这部电影。或许是得到周星驰《西游·降魔篇》、田晓鹏《大圣归来》这两部电影成功将孙悟空形象妖魔化的鼓励,《魔童降世》选择了以相似的手法来重新塑造哪吒。
 
到头来,从社会心态来看,人们也早已对所谓的“神魔”定义,有了更多元、宽容的认识——因为在人性的投射中,“神”与“魔”有时是并立或共生的存在,可以存在于一人性格中。这些年来,经历诸多公共事件的洗礼,很多人评断人与事物的逻辑,已跳出了“非黑即白”的框架。对问题的洞察能力的增强,包括共情能力的提升,使得大家在分析具体现象时,除了有更坚定的立场外,也有了更灵活的切入角度。
 
以哪吒与其家庭为例,最初哪吒的故事深入人心,在于他是个悲剧人物。《西游记》中的哪吒虽然顽劣,但罪不至死,他的父亲李靖出于捍卫传统秩序的需要欲杀之,由此才产生了哪吒的“割肉还母,剔骨还父”。这是诠释中国式父子关系最为暴烈的一个故事,在深受“君君臣臣、父父子子”观念影响的时代,哪吒作为儿子的反抗,完全达到了莎士比亚悲剧作品中理想破灭后带来的震惊效果。哪吒的反权威形象,已经在《西游记》的描写中被定格。
 
但在漫长的父权社会当中,是不会允许、承认与扩大哪吒“自杀”行为寄寓的反叛意义的。哪吒的被萌童化,是长期以来父权阴影笼罩的结果,但有些人为了推卸李靖的责任,认为是哪吒不孝。但这其实是个伪命题,无论是用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”的伦理角度,还是从“不自由毋宁死”的现代权利维护角度,哪吒之死都与孝无关。他的命运变化,确切地说,更多指向了很难被放在案头讨论的传统父子关系与家庭代际冲突。
 
哪吒的“剔骨还父”是悲剧。对于悲剧,鲁迅有个定义,“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,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”。哪吒把自己的命毁灭给自己的父母看,是绝望到极点的表现。后来作家蒋勋在评价哪吒时,说到了哪吒的孤独来源于“无法做自己”。哪吒的武器,不是三头六臂所持有的那些,毁灭、绝望、孤独才是他最后的“武器”。
 
可惜的是,哪吒之死并没有换来李靖的悔意。这也意味着,不是所有家庭里的亲密关系,都是以“天伦之乐”收场的。这些年来,随着年轻人走上舞台,对传统家庭美德的捍卫开始在“子女权利”的讨论中有所松动。新一代的年轻人有了匿名聚集的机会,也有了畅所欲言的平台。社交媒体上有关“原生家庭”的讨论,每一次都惊心动魄。
 
一场家庭内部的“平权行动”,正在悄无声息但又不可逆阻地进行着。这是一场不可能只有年轻人要反思的行动,给予年轻人以平等表达的空间与自由独立的机会,恐怕也是很多国内父母要做的功课。《魔童降世》受欢迎的背后,就跟这类现代化表达有关:虽然让哪吒在外形上陌生化了,却给“藕骨荷肉”的哪吒注入了真实的人性。他不再是个神仙,而是个敢于表达愤怒也敢于表达爱的凡人。他的表达方式,也很“年轻”。
 
在这部新电影里,哪吒与父亲的和解,也有着可信的现代性与伦理表达的多样性。这样的哪吒,才是真正走出了神话故事、与每个人都有联系的哪吒。他是哪吒,也是我们很多人。
 
话题:



0

推荐

韩浩月

韩浩月

613篇文章 1年前更新

作者为散文作家,文化评论人,影评人。出版有《写给大话时代的告别书》《一个人的森林》《爱如病毒,喜欢潜伏》等。

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