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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| 曾念群
 
收到韩浩月新书《世间的陀螺》,扉页上留有他亲笔赠语:“游子的故乡,在远方!”笔迹很深,像是用内力雕刻上去的,有了别样的况味。是啊,游子的故乡,在远方!远方,意味着距,更意味离,有空间的距和离,也有心理的距和离。距是可以用交通工具驯服的,但离却不能。
 
中文造字有时够妙,也有时够绝。甲骨文中,“离”字的刻写“鸟”在上“网”在下,表示鸟的脱网,脱网意味着离开和自由。到了篆体里,“草”、“网”、“ 隹”拼合为“離”,取其草丛中捕鸟之意,鸟被罩住为“離”。离有时可以放飞,获得一时或表面的自由,有时又像是一堵墙,一堵透明而望不穿的墙,在哪里诱惑着你,垂钓着你。
 
北京的朋友中,浩月还是比较懂我的。“游子的故乡,在远方”,这句话是对我的写生,也是祝祷。最近几年,我已经放下了许多,包括工作和梦想,包括执念与虚名,不再为生计奔波,不再为功利而徒劳。我尽量让自己去到更多的地方,去到世界的各个角落。此间,一直有一个信号吸引着我,提醒着我,指引着我——我要寻找自己的故乡。
 
说实话,寄居北京多年,从来没有归宿感,到了四张的年纪,是时候该向“心安处”靠拢了。同时必须承认,我是怯懦的,并没有胆识直接去到我的瓦尔登湖,将自己与世隔离。
 
从三年前的《错认他乡》到如今的《世间的陀螺》,正是浩月心迹和人生态度的变迁史。三年前的《错认人他乡》里,他还是个“恐归客”。 他在《大埠子》里写道:“这个村庄,令我恐惧的不是到处奔走的野犬,也不是飘满了漂浮物的河面,而是村里人的眼光,他们对我的到来投来惊奇的目光。”“那么多年,我不想回大埠子,就是为了不面对这种胆怯、茫然、恐惧、无助、失落所组成的羞耻感。”而现如今的《世间的陀螺》里,书中唯一的插图上,赫然写着 “我与故乡已握手言和”。
 
有时我们讨论文学中的故乡,浩月的视角如手术刀。许多经典作品中的故乡都是经过选择和装饰的,文字中的美好并不等同于现实的美妙,有时作家自觉不自觉地隐藏起真实自己,在花团锦簇的文字里寻找安全感。而浩月的文字从不隐藏自己,他将自己真实的爱与恐惧都写进了《世间的陀螺》)。
 
有时候我们会讨论如何面对故乡的记忆,找到捷径的还是浩月。他选择了把他们写下来,他们看到也好看不到也好,他们看了喜也吧悲也罢,甚至愤怒和怨恨什么的统统先放一边,只要从实记录,于心无愧即可。正是基于此,有了这本以“写给亲人、故乡和远去的旧时光”为主旨的《世间的陀螺》。浩月的上一本《错认他乡》还是漂泊者的散章,而这一次,他直奔主题,为亲人和故乡立传。
 
《世间的陀螺》看似充盈着“死亡之书”的气息,然浩月笔下的死亡,却没有那份沉郁和丧气,甚至不无跳脱的烂漫笔触。关于父亲早逝的篇章,叫《父亲看油菜花去了》,关于爷爷的远去长文,为《有关爷爷的坏话,正在消失》,四叔的别过,他取名《他是世间一枚笨拙的陀螺》,对三弟的追思,更是文艺气质的《坐绿皮火车去参加三弟的婚礼》。
 
通过这一系列的书写,他的心门打开了,心迹也变了,不再有“羞耻感”,不再惧怕村人的眼光,不再是个“恐归客”。某种意义上来说,这是一本“告别之书” 。浩月一方面记述亲朋,为亲人和故乡立传,留下他们的故事,一方面和过去的自己作别,和“恐归”的自己作别。
 
借着《世间的陀螺》的书写,他与将他推向他乡且一度构成他心灵泥泽的故乡人和解。他将恐惧转化成了文字的同时,人生突然释然了,他不再孤独,不再困惑,也不再漂泊。
 
恭喜他从此成为一个坦荡的人,从容的人,有根的人。
 
曾念群:他与故乡已握手言和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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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浩月

韩浩月

613篇文章 1年前更新

作者为散文作家,文化评论人,影评人。出版有《写给大话时代的告别书》《一个人的森林》《爱如病毒,喜欢潜伏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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