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到故乡，以前内心有股黏稠的情绪，这种情绪可以解释为“思乡情切”，也可以理解包含了某种无奈与愁苦。今年春节期间，回乡过年，一共呆了十天，最鲜明的感受是，那股黏稠的情绪已经淡去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清清爽爽的感觉。

“繁忙”仍然是过年的主旋律。大家庭里的长辈，一年未见的亲戚，少年时代的朋友，中学时期的同学，认识二十余年的老友……都需要见上一面，喝上一杯。老家“无酒不成席”的习俗深入人心，但“劝酒”的习惯已经远远不像以前那样“执着”了，一般只劝两三次，若是坚持不喝，也就不再勉强，对于开车参加饭局的人，自然就拿到了“免酒金牌”，无人敢劝。这大大减轻了我的负担，十天里虽有九天晚上在喝酒，但没有一次喝醉过，这在往年是不可能的。

人在外地，但户口在老家，趁着过年的机会，要把临近到期的护照换了，也想把用了多年已经旧得不像样子的户口簿换成新的。前几年已经感受到公安部门服务态度的变化，但今年感到又进步了一层，由以前的被动服务变成主动服务了。办证大厅洁净安静，岗位与流程标示清晰，办事人员的笑意中能感受到他们的热情，甚至可以做到跑前跑后帮助递送复印资料，每个环节都进行细心的提醒。整个需要办理的事务忙完，也没超过十分钟。这种贴心，治愈了很久以前遗存在心的“办事恐惧症”。

县城的绝大多数党政、教育机构，都搬到了新城。新城在老城以东，临河而建，有近万亩的栗子树林覆盖，道路宽阔，各种路牌指示清晰规范，没有拥堵的状况，也罕见电动三轮到处窜的情形，进了新城，节奏明显地慢了下来。到了夜晚的时候，路边的大树上挂满红灯笼，夜色静谧，令人安心。我在河边一栋新的酒楼里，请弟弟、妹妹差不多十家人吃饭，近40口人，也能有一个大的房间轻轻松松容纳了。屋子里因为家人的欢聚而人声鼎沸，打开窗户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大河以及被夜色包围的树林，这一动一静的融合，令人心情放松而愉悦。

在社交媒体上，今年最热闹的一个话题是，“山东女人为什么不能上桌？”，这个话题其实完全没有讨论的必要，除了个别地区，整个山东内这都是个“伪命题”。以我家为例，在大家庭聚会的时候，不但女人可以上桌，而且还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，选择坐在哪里、喝什么样的酒。至于小孩不能先于大人动筷子，拜年要磕头等，这些“规矩”在我们这一辈人的坚持下，已经接近瓦解，饭桌上的“人人平等”，在绝大多数家庭那里已经实现了。

什么是故乡？以前我的思索是，故乡是你曾生活过的一个大环境，是那方水土的文化与传统。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，觉得不必把故乡设定的那么大，故乡其实就是你熟悉的亲人、朋友，他们加在一起最多不会超过200人，和这200人相处好，建立好良好的沟通，故乡就是美好的。大环境是一个有效的补充，故乡的自然环境、人文环境变好了，自然更是锦上添花。

因为不断游走于一线城市与家乡县城，我对故乡大环境的变化很敏感，尤其是不易觉察的人际关系变化。这两年来感受最为鲜明的是，那种绑架式的亲情关系、人际关系，在城市文明与生活方式的冲击下，已经松动了不少。那种“谁穷谁有理”、“斗米养恩，担米养仇”的心理，在逐渐消失。故乡的人也在重新审视人际关系，尝试用清爽的交往来取代源自农耕时代就遗留下来的黏腻关系，这是一个带有断裂感与疼痛感的过程，也是一种本能的觉醒。这个过程可能会有点漫长，但却会给县城、给乡村带来真正质的变化。

人际关系、人情世故、情感交流等方面的变化，来自通行于大城市的规则意识的冲击。各种现代意识通过社交媒体、影视综艺、各种APP应用，不断地渗透。以打车软件为例：网络约车，下车付费，乘客打分……这个流程其实就是规则意识的一次普及。而网络购物、网络购票、网络娱乐消费等等，在县城的应用程度，与大城市相差无几，长此以往，这必然会带动人们思考方式的转变，继而对人际关系产生深远影响。

当然，类似“逃回北上广”、“故土难回”的声音依然有不少，但这并不能阻止更多人因为觉察到了故乡的变化，而产生“叶落归根”的念头。前些天，我在朋友圈看到一位时尚杂志的编辑，回到了父亲的村庄，高速公路经过这里，父亲把老房子翻盖成三层楼房，院内前前后后种满了各种树木，有月光的晚上，她搬出桌子板凳与家人在月光下喝茶，她说，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真正栓系于此。我觉得，像她一样，有不少人在无形当中，重建了与故乡的关系，拥有了一个清爽的、有意境的、值得终老的故乡。

新书《世间的陀螺》亚马逊独家预售